谢虎
据说，一个人上了年纪的标志就是喜欢回忆过去，年少时的那些人和事、那些低矮的街道、那些定格的场景，还有那令人难忘的味道，不时地闪现在脑海中。
我的小学时光是在奇台县第一小学度过的。下了课，向西出校门，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奇台酒厂，所以那条叫北斗宫巷的小街道一年四季都充斥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只有过了西大街，那股酒香才会逐渐淡去。那时我家住在东风街，所以回家时必须向南通过南门市场。市场是在原有的马路上自然形成的，路的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有卖五金农具、服装鞋帽的，有卖瓜果蔬菜、生活用品的，每天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进市场，就会传来维吾尔族大叔高亢的叫卖声：“烤肉，烤肉，没有结婚的羊娃子肉，不香不要钱。”炙热的烤肉槽子，隐约的炭火，一排排红白相间的新鲜羊肉，一缕缕袅袅升起的青白色油烟，再加上那混合着无烟煤和孜然的烤肉味道，让我垂涎欲滴！可一毛钱一串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而我们经常一起上下课的那些同学大多连五分钱都没有。每每此时，大家能做的也只能是加快脚步，逃离它的诱惑。
过了烤肉摊，路两边摆着许多手推车，每个手推车上都会有一个方形木框的大玻璃罩，透过玻璃，就会看到里面码放整齐的油黄色的黄面和凉皮。手推车前面是把条凳，上面常会有人坐着闷头吃面。而旁边那些围着干净围裙的大妈不是在低头忙活，就是操着地道的奇台话在招揽客人：“黄面穰皮子，黄面穰皮子，来，来，坐下吃。”也只有到了此时，我们才会在心里打个小九九，看能不能找机会问父母要上两毛钱，好在哪天家里没饭的时候来这里过上一次瘾。
那时，家乡的人似乎都依着“黄面穰皮子”的叫法，而不是现在的“凉面凉皮”。
奇台县旧称古城子，清末民初时商品贸易十分发达，是关内通往新疆的必经之地。当时曾与哈密、乌鲁木齐、伊犁并称为新疆的四大商埠，素有“金奇台”“旱码头”之称。奇台县境内民族众多，各民族之间相互学习、相互影响，逐渐形成了许多风味独特的饮食和小吃，其中不少蜚声疆内外，如过油肉拌面、黄面凉皮、雪花凉、手工酸奶等。但在幼时，其他的东西我们是不敢轻易奢望的，唯有黄面凉皮比较现实，一年之中偶能尝得一顿。
到了初中，我上学时已不再经过南门市场了，但想吃黄面时，仍是循着旧例去老市场。还不待大妈开口招呼，就会忙着自报：“一个黄面，大的。”家乡惯例，卖黄面的就一定会有凉皮，我却是独爱黄面的。大妈听了，抓上一把黄澄澄的面，抖搂几下后就会变成一大盘，加上少许面筋和凉粉，上面放点黄瓜或芹菜丝，再来点红汪汪的油泼辣子，最后浇上两大勺汤汁，一盘喷香的黄面就好了。吃上一口，那滋味……你要慢点吃，不能太快，太快了不但尝不到黄面的香味，还有可能噎着。但要真噎着也没关系，大妈准会及时地给你端来一杯温度合适的砖茶，喝上一口酽茶，略作休息，再继续，直到最后将盘子里那浓浓的汤汁也一饮而尽。当然，倘若愿意再多花上几块钱，那就可以要上几串烤肉拌上一起吃，烤肉加黄面的味道定会使你唇齿留香，神清气爽……
家乡的黄面凉皮声名远播主要因为它的确别具风味，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90年代早期，奇台县逐渐流行起大清早吃黄面烤肉，这种情况在奇台以外的地方是绝对见不到的，堪称家乡一大怪！
早晨九点不到，市场里的人就会多起来，有一个人来的，有带家人的，有带朋友的，三五成群，不一会儿，黄面摊上就会围满了人。家乡出好酒，家乡的人也善饮，而酒醉的次日，几口黄面和半碗黄面的汤汁就是最好的醒酒之物。
可惜，这于我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停地奔波，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机会也愈来愈少，终究是将自己的家安在了异地。家乡的黄面凉皮渐渐成为了一种记忆和符号……
有一次，携老友回家乡奇台，某晚，与儿时同学小酌了几杯，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同学邀吃早饭的电话：“吃什么？”答：“黄面，还能吃啥？”还是那条老街，那些平房，只是随着城市的变迁，南门老市场已经告别了八九十年代它最辉煌的时刻。经营其他商品的商户早已迁往别处，只有几家卖黄面凉皮的坚持了下来，但记忆中的那些手推车早已没了踪影。现在卖黄面凉皮的商户都有自己固定的店面，加工和买卖都在店里完成，已不必像以前一样辛苦地用车推来推去了。
后来，我还会不时地想起推车叫卖的大妈们，她们已经成为我乡愁里抹不去的一道风景。
马上要放假了，我又可以回家了，又可以去看望年迈的父母，又可以去寻找那些人、那些物、那些记忆中的碎片了……
真想现在就去再吃一口那记忆中的奇台黄面呀！
（该作品获“辉煌70年 壮丽新昌吉”征文成人组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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