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
立夏的雨总像半卷珠帘,悬在檐角欲落未落。东南角的凉亭檐角最先接住这场潮湿的仪式,八角飞檐坠着成串水珠,将石桌四周洇出深青的晕圈。我总错觉奶奶惯用的白瓷杯还搁在苔痕斑驳的桌面上,杯中残茶倒映着竹影,在雨声里轻轻摇晃。
廊前那丛湘妃竹被雨水洗得发亮,竹节上赭色斑纹愈发清晰,像是谁用蘸满茶汤的笔尖点染而成。父亲在竹根旁埋下两坛桂花酿,说等中秋就能启封。此刻雨滴正顺着竹叶滑落,在牡丹花苞上碎成细钻,去年他新栽的魏紫姚黄都垂着湿漉漉的脑袋,倒像偷喝米酒醉倒了一样。
凉亭木梁间垂下的铜风铃哑了声响。往年此时,奶奶总爱把收音机架在石桌上,咿咿呀呀的越剧混着鸟鸣,和雨打芭蕉的节奏错落成韵。如今雨幕漫过空荡荡的藤椅,那些《黄梅戏》的唱词都泡涨在青砖缝里,生出毛茸茸的绿藓。
雨脚忽然收住时,西天裂开道琥珀色的缝隙。斜阳穿过竹叶筛下满地碎金,惊醒了睡在牡丹叶背的水珠。我伸手去触摸石桌冰凉的肌理,却见积水倒影中浮着半枚指纹——或许是她上次擦拭紫砂壶时留下的印记,经年的茶垢浸在石纹里,洇成永不褪色的年轮。
暮色漫过院墙时,瓦当又开始滴水。檐下那串奶奶手制的竹风铃突然晃了晃,叮咚一声,惊落了晾在石桌上的半盏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