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氏野马还乡40年 中国方案守护“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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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A. A-央广网吉木萨尔8月12日消息(记者丁安)夕阳西下,新疆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卡拉麦里保护区”)的燥热慢慢褪去。在乔木西拜管护站辖区内的水源地旁,一群群成年普氏野马俯身畅饮;不远处的小马驹们在浅水区饮上几口后,扬起后腿在水潭里踩出一片凌乱的涟漪。天边最后一抹绯红勾勒出它们矫健的身影,荒野之上回荡着这群古老生灵穿透时光的长啸。
卡拉麦里保护区的普氏野马和野驴在畅饮 (央广网发 马晓杉 摄)
一群人和一群野马,在新疆准噶尔盆地荒漠中,四十年接力坚守,把一个个不可能变为了现实,让普氏野马在中国大地上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使新疆的普氏野马数量达到546匹。而今,中国普氏野马种群数量达到900余匹居世界之首,占全球普氏野马的1/3,繁殖成活率世界领先,成为濒危物种重引入的典范和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典范。这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范,也为世界濒危物种保护提供了新疆方案和中国智慧!
原始的烙印:来自6000万年的基因密码
普氏野马,从外观上来看,和家马有明显的区别:头大颈粗、嘴巴白色,耳短小而圆,无长额毛,鬃毛短而直立,背部中央有一条黑褐色脊线,四肢下部前面黑色,色泽单一,群体看起来百马一色,而奔跑速度却是家马的两倍。
卡拉麦里保护区的普氏野马 (央广网发 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供图)
另外,普氏野马的66条染色体比家马多出一对,作为地球上唯一现存的野生马种,保留着6000万年的原始基因图谱,被称为“生物基因的活化石”。目前很少有动物能像普氏野马保留清晰完整的历史。随着野马种的其他亚种灭绝,普氏野马在很长时间内,被认为是地球上现存最后的野马。目前,普氏野马被列为我国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1969年,蒙古国最后一次记录到野生普氏野马的踪迹。70年代末,普氏野马宣布野外灭绝。
转机源于一次会议。1978年,国际野马基金会在荷兰召开会议,提出让普氏野马重归中国、蒙古国的原生栖息地,增加数量后放归大自然,重建野生种群。
归来的曙光:铁笼到原野的第一声嘶鸣
1986年12月25日,四辆卡车碾过戈壁的冻土层,车厢里晃动着11匹普氏野马的命运。它们从德国、英国的动物园而来,穿越半个地球,这些背井离乡的“海外游子”回到了祖辈曾驰骋的准噶尔盆地。
进入野马繁殖研究中心第一匹普氏野马冲出箱子 (央广网发 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供图)
面对“水到头、路到头、地到头”的戈壁荒漠,新疆农业大学的专家睡在马舍房顶观察普氏野马行为,张彦豹和同事们则三班倒照看。“听风当听歌,下雨当水喝,土块当枕头,芦苇当被窝。”是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以下简称“野马中心”)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当时11匹马每日每匹约吃12公斤草,9月至10月就需囤积全年草料(约50吨以上)。喂食也很讲究,平均4小时一次,每日5次草、1次料,春季喂大麦芽、鸡蛋等;夏季喂西瓜,冬季喂胡萝卜,还会添加松针补充微量元素。”野马中心工程师张彦豹介绍,这个配方一直沿用至今。早期有专家组长期驻场指导开展培训,讲解养马学问和防疫等知识。
张彦豹(左一)和同事在喂普氏野马 (央广网发 马晓杉 摄)
1988年3月8日,准噶尔盆地的残雪尚未褪尽,野马中心的马圈里却暖意涌动——德国母马布鲁尼诞下了一匹雌驹,整个中心瞬间被欢庆包裹。普氏野马课题组的曹洪明老教授望着小家伙摇晃的身影,当即给刚出生的孙子取名“曹小驹”;李鑫科骑自行车5个小时报喜。大家为它起名“红花”,含有“披红挂彩、功成还乡”之意,并正式编号“准噶尔1号”。
刚出生的“准噶尔1号”(左一) (央广网发 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供图)
这是“野马还乡”计划启动以来,在中国繁殖的第一匹普氏野马,标志着普氏野马渡过了适应关、繁殖关。此后出生的普氏野马,也一直沿用“准噶尔”的编号。
科学的温度:从笔尖到基因的守护
普氏野马有着特殊的“婚姻”制度。一般6匹至8匹为一群,一群普氏野马中只有一匹成年公马。普氏野马家族遵循“强者为王”的原则,性成熟的公马间会进行“决斗”,胜者就能成为母马们的“丈夫”。而母马也有严格的强弱秩序,最强者享有马群中饮食和交配的优先权。小马驹一旦成年,就会被“残酷”地逐出家族,去重新组群。普氏野马的这一天性,自然地避免了家族内的近亲繁殖。
野马中心早期没有电脑,大家用钢笔记录每匹马的个体系谱表,记录着出生年月、父本母本、产地、性别、去向以及繁殖记录。
“从‘准噶尔1号’到准噶尔四百多号都是这样记载谱系。每一匹马的识别都靠饲养员和管护人员凭借肉眼和经验识别外貌的特征,极易发生个体混淆和识别错误。”野马中心工程师薛剑楠介绍,因为普氏野马不是温顺的动物,难以近距离观察。一旦认错马匹,将导致整个谱系记录混乱。同时,安全麻醉和抓捕普氏野马是高风险、高难度的技术活和体力活。大规模打号工作更是耗时漫长,有时需分多年完成。
随着普氏野马后代越来越多,近亲繁殖的阴影渐渐笼罩,手写的谱系本开始跟不上种群的复杂。但在野马中心,受制于种马数量和活动范围,近亲繁殖成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随着科技的发展,野马中心2023年开始探索利用新技术强化野马分群和繁殖管理,并与新疆师范大学教授张永军团队制定合作计划,对圈舍、动物园及保护区的野马组织采集,开展基因组测序,建立精确的DNA分子谱系数据库。
薛剑楠介绍,通过DNA分子谱系就能知道圈舍一匹普氏野马与其他任意一匹普氏野马的亲缘关系如何,形成比较完善的家族谱系树,最大限度的降低近亲繁殖概率。它像一颗种子,可以做更多细致的研究,为普氏野马回归大自然做更多的贡献。
灵魂的羁绊:那些烧不掉的牵挂
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高级工程师张赫凡总说,她和普氏野马的缘分,是从一场梦开始的。1995年毕业前一天的夜里,她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在蔚蓝的天空,一匹长鬃飞舞、浑身黑亮、身披金光的天马从云端直飞而下,俯身直视着她。醒来时,分配通知上写着“野马中心”。
初到时的荒凉差点压垮她。没有电灯,没有商店,没有图书馆。她点着蜡烛写日记。“开始是记录圈养的过程,后来又写普氏野马放归的故事。”张赫凡说,放归地不断变迁、拓展,她记录的内容也在不断变化。当新鲜感褪去,张赫凡感到了无比的落寞与凄凉。她觉得自己的青春如同一匹被圈养的普氏野马,身不由己,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毅然写下一份辞职报告。
直到那个深夜,有人敲窗:“‘小黑炭’病了。” 张赫凡冲进马舍,看见那匹她亲手接生的小马蜷在水槽边,右前肢脱臼。经诊断,“小黑炭”肘关节严重脱臼。“小黑炭”出生的情景开始在张赫凡脑海里浮现,这是她来到普氏野马中心后第一匹看着出生的小马驹。伤筋动骨一百天,为了照顾“小黑炭,张赫凡将写好的辞职报告悄悄烧了。
2000年5月14日,母亲节的清晨,张赫凡在家接到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在发抖:“‘准噶尔1号’难产了。”她疯了似的往中心赶,赶到时,那匹曾被她梳过鬃毛的母马已经倒在血泊里。专家说,是圈养的肥胖让它难产。这个生于妇女节、死于母亲节的生命,用最后的嘶鸣喊出了野放的必要性。
那天,张赫凡在日记里写:“它们的家,从来不是围栏,是荒野。”
荒野的回响:四十年后的嘶鸣
2000年5月,经动物专家和环境专家多次检测,位于卡拉麦里保护区北部、距离野马中心200公里的乌伦古湖南岸,背靠辽阔的戈壁无人区,为普氏野马放归提供了天然的环境,最终被确定为普氏野马放归点。
2001年8月28日,27匹普氏野马走出铁箱,在“人墙”的驱赶下冲进荒漠,棕黄色的身影渐渐融进卡拉麦里保护区。放归的普氏野马群在卡拉麦里保护区经历严寒、饥饿、缺水、天敌等重重考验,逐渐适应周围环境,于2003年4月在野外顺利产驹并成活。
1995年,野马中心向上海野生动物园调了15匹普氏野马;2012年5月,向蒙古国输送4匹种公马,实现我国该物种首次种源输出;2017年向甘肃濒危动物保护中心输送7匹普氏野马;2021年在内蒙古大青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功野化放归12匹普氏野马,2025年分三批成功向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野化放归18匹普氏野马。
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野化放归的普氏野马 (央广网发 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供图)
“普氏野马重返中国的四十年,是一部生命不屈、向故土深情回归的史诗。而我与普氏野马相伴的三十年,何其有幸,能成为这部史诗中一个小小的、却饱含热度的音符。三十年的青春,叠加着普氏野马归来的四十载,共同融入了新疆这片热土七十载光辉的岁月长河。”如今的张赫凡已是正高级工程师,2005年8月份出版了第一本书《野马重返卡拉麦里》,至今已经出版了12本书讲述普氏野马。为庆祝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70周年,今年,她的三本新书即将出版。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在普氏野马回归四十周年的活动上,关注普氏野马30年,和普氏野马结缘20年的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负责人杨建明引用艾青的诗歌,讲述自己因为普氏野马,工作生涯没有遗憾、人生丰富而多彩,并将以不变的情怀继续书写与普氏野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