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线丨一生挚爱在天山

　　天山网-新疆日报 记者高芳

　　11月4日13时30分，著名作家、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周涛突发心梗在乌鲁木齐去世，享年77岁。消息传出，悲伤与哀恸在网络间蔓延，他的文友亲朋与热爱他的读者纷纷发文悼念，不少人从疆外赶来，向这位为新疆文学事业发展作出贡献的文坛前辈致敬。

　　同为军旅作家的莫言先生惊闻老友噩耗后，在电话里失声痛哭，撰联写下：涛兄仙逝，文坛痛失白马将；诗赋永存，读者长吟大风歌。

　　“一位爱新疆、懂新疆、守新疆、写新疆、赞新疆，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奉献给这片热土的文坛巨匠离开了我们。”这句话为无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道出了心中的哀婉。

　　天山骄子

　　1946年3月15日，周涛出生在山西潞城县马场村，当时的八路军总部所在地。他在《我来了》一文中记述，由于母亲难产，有人在窗外鸣枪，“一吓就生出来了”，他以这种惊心动魄的出场方式来到人间。1950年，父母随军进入北京并转业工作。1955年，9岁的周涛随父母迁居乌鲁木齐，他觉得乌鲁木齐好像在跟他一起成长，眼见它从一个二三十万人的小小边城，变成现在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百万级人口大都市。

　　周涛自小天资聪颖、活泼好动，14岁时被选入自治区乒乓球专业队，成为人人羡慕的少年运动员。但一年后，意识到打球不是自己人生的目标，他主动要求退役，返回乌鲁木齐市第一中学读书。乒乓球成为他的傲人特长，让他曾在1963年和1965年分别获得过乌鲁木齐中学生和新疆大学生乒乓球男子单打冠军。短暂的运动员生涯，培养了他异于常人的耐力和勤奋。上高中时喜欢上文学后，他每天都写札记，3年写了10本。他自己后来说：“在打乒乓球时，我就体会到，人要达到最高水平，必须变换手法。我早期的文学训练都是基本功训练，主要写一些人物速写、议论、抒情等，都是散文。”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上大学和工作。

　　上个世纪70年代初，周涛开始写诗，1972年在《新疆日报》上发表处女作《林场新兵》。周涛引起文坛注意，是1978年发表在《新疆文艺》和《诗刊》上的长诗《天山南北》。恰逢剧作家曹禺来新疆看到了这首诗，很是赞赏，在乌鲁木齐市一个千人大会上朗诵了几段，说新疆有人才。彼时，新疆与全国一样诗歌氛围浓厚，连喀什毛纺厂都订阅《诗刊》，诗如其名，迅速传遍天山南北。

　　1979年，33岁的周涛离开工作了8年的喀什，从天山南回到天山北，到乌鲁木齐军区文化部创作组成为一名专职作家。那一年，他喜事不断：光荣入党，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军人梦，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八月的果园》。

　　从此之后，人们知道新疆有一位写诗的军人叫周涛。

　　文坛白马

　　“兀立荒原/任漠风吹散长鬃/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野马群》）”诗集《神山》和《野马群》，让周涛成为“新边塞诗”的代表诗人，无数读者从他的诗里读出新疆的辽阔、苍凉与雄浑。对其诗公认的评论是“以粗犷、雄奇、刚健、深沉和悲壮的艺术风格丰富了当代中国人的审美空间，开了一代诗风。”他诗歌的成就，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西部新疆的旷野上，是一座丰碑。

　　1987年，新疆军区在八一剧场举办了“周涛诗歌朗诵会”，正逢盛名，他却宣布与诗告别，将自己的文学方式转向散文，因为他觉得对中国现实文风影响最大的是散文。从第一篇散文《巩乃斯的马》，到散文集《稀世之鸟》《游牧长城》，这些“站在诗的肩膀上，血统没变”的散文，视野宏阔，纵横开合，在自然景色的描写中融入理性思考，具有庄严的生命色彩，构成了中国当代散文创作中蔚为壮观的一幕。

　　年轻时写诗20多年，40岁时改写散文又是20多年，到72岁时又写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西行记》。拒绝平庸、不重复自己、维护文学崇高和纯正的品质，是周涛毕生的追求，他曾对媒体说：“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我这一生就做了文学这一件事。”

　　评论家殷实曾说：“周涛的‘自我意识’是中国作家中少见的，所以文字非常抓人。他不是靠知识或者是文学技巧吸引人，纯粹是率真可爱的个性在散发魅力。”在许多人眼中，他是当代文坛最具个性魅力和文学气质的作家之一。

　　诗人沈苇在今夏回乌鲁木齐拜访周涛，他还兴致勃勃地谈到一部新长篇的写作计划，“不想这一面竟成永别，我写给他的赠诗也成了悼诗。新疆30年，他是兄长、恩师、酒友、忘年交，对年轻一代多有提携和激励。一代文学之‘狂涛’、三千汉字之侠客。作品在，周涛不死！”

　　作家卢一萍至今还记得1992年冬天，第一次见到周涛时的情景：老远就看到一位高挑的军人站在那里，身材俊逸、玉树临风。“他的诗人之气是以白杨之姿挺立的。我至今依然认为，想象里中国古代诗人的风范以一种神秘的方式遗传到了他身上。”

　　周涛爱马是出了名的，诗文中也多有写马的名篇佳作。马的自由奔放、烈性而高贵的品质也一直是他的精神追求。诗人北野撰联“游牧长城天风浪浪一滴英雄泪 立马天山桀骜不驯魂归博格达”，愿他西行的旅途中，有骏马相随。

　　新疆知己

　　周涛有多次可以离开新疆的机会，他都放弃了。一次，15名来自北京大学西域文化传播交流协会的大学生与他对谈，问起其中的原因时，他说离不开新疆这片给自己创作灵感和源泉的文化沃土。“我常想，如果去了别的地方，每当从广播里听到新疆的民歌，从电视里看到新疆的山水，我心里会感到非常痛苦，一定会泪流满面的。”

　　作家丰收回顾：难忘人生最低谷的那个年月，周涛先生给了我无可替代的人生信念。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冬夜，他说：“文学是一种信仰，就像新疆人心里的天山！”

　　周涛曾说自己有“六篇长文定天山，是理解新疆和我的文学的关键词”。《哈拉沙尔随笔》《吉木萨尔纪事》《 伊犁 秋天的札记》《蠕动的屋脊》《博尔塔拉冬天的惶惑》《和田行吟》，这6篇洋洋洒洒两万字左右的散文是他内心所偏爱和倚重的。“他没有在各种涌动于这个时代的艺术思潮、文化变迁中惊慌失措，他从未忘记用自己的双眼注视脚下的土地。”许多年后，看见忘年交殷实写下这样的评语时周涛很欣慰，说自己没有白写。

　　他对许多人和事都不避讳说出自己最真实的看法，近乎挑剔和严苛，但唯独对新疆，总是发自肺腑的热爱。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他说：“我终生不会离开新疆，死了也会埋在这儿。如果你热爱新疆，你就要始终热爱它，不离不弃。如果说我这个人有什么意义的话，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在这样一个边远的地方，我让中华民族的文化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传播。”

　　西安诗人哈岩凌自称是周涛“朴素的粉丝”，他在悼文里写：周涛所代表的一种新疆的高贵，再无后人。因为，没有哪一个作家比他更赤诚地生活在新疆、爱着新疆、理解新疆、书写新疆……

　　68年的身心交融，周涛与新疆早已互为知己。正如他在口述自传《一个人和新疆》中所言：“我九岁就来新疆了，终老天山是什么意思？我一生没有背叛过这个地方，这个六分之一中国的土地……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说士为知己的土地死。”